【授权翻译】一只野生王子的九步求爱法 Chapter 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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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7 照顾

       在青狮子学级,治疗的任务通常交由梅尔赛德司和芙莲完成,雅妮特常常来搭把手。希尔凡和贝雷特也会一些基本的治愈魔法,但派上用场的时候不多。即是说,给帝弥托利治伤的活儿总会落到他们肩上,而帝弥托利则属于最麻烦的那种病患。

       他将自己的性命视若草芥,这种赤裸裸的漠视态度曾让他的伙伴们伤心欲绝。在五年的杳无音讯之后,大家终于与他再度重逢,却看到了一个浑身鲜血淋漓,显然痛苦不堪的帝弥托利……梅尔赛德司立刻提出了为他治伤的请求,却被帝弥托利相当粗暴地拒绝了。即使随时间推移,梅尔赛德司和伙伴们重拾了对彼此的信赖,她也无法理解帝弥托利拒绝她的理由。帝弥托利总是鲁莽地闷头冲锋,将自己置于险境,全然不计后果。最糟糕的是,他认为那些伤口都是对他的惩罚,惩罚那一天的他,没能更果决一些,更强大一些,更优秀一些。“我活该。”帝弥托利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。他就是个畜生,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畜生。

       然而,即便是怪物也不该命定如此,况且帝弥托利绝不是它们的同类。为什么他要经受这样的痛苦呢?梅尔赛德司和芙莲都很尊重帝弥托利,但她们无法任其自流。贝雷特给她们下达的命令也很清楚:要给帝弥托利治伤,但不要因此把自己置于险境。明明老师才是那个经常孤身犯险去营救帝弥托利的人好吧。(不过谢天谢地,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少见了)

       可是一下战场,想给帝弥托利治伤便难如登天。他就是不去医务室,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去,无论是轻伤还是会留后遗症的伤一概不去。梅尔赛德司试着劝过他,芙莲劝过他,雅妮特也劝过他,但他通通拒绝了。女孩子们明白,口头上是劝不动帝弥托利的。但她们本可以提供帮助,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子殿下一瘸一拐地走回大修道院,看着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攥住长枪,这太令人丧气了。

       当帝弥托利有意隐瞒的时候,情况还会变得更糟。帝弥托利很擅长掩盖自己的伤口,暗流涌动的怒容与一滩死水般的眼神从不露出丝毫破绽。他早已习惯了疼痛,习惯了与它相伴。主教就算能察觉出他有伤在身,也无能为力。独自回到大教堂后,帝弥托利要么死死按住身上的伤口,要么一动不动,以防瘀肿的肋骨再度作痛。之后几天里,王子的脸色会苍白些许,但他从不叫苦。他什么都不说。

       既然帝弥托利的状况愈发好转,贝雷特便不能再对此放任不管了,尤其是在帝弥托利战斗归来后会躺到老师床上,而非走向破败教堂的现在。和帝弥托利并肩战斗的好处就在于,帝弥托利受了什么伤,贝雷特都很清楚。得益于他所学习的治愈魔法,贝雷特也能立刻治疗它们。过去几周里,帝弥托利没受过重伤,身上也没有出现什么触目惊心的伤口。前佣兵很肯定,帝弥托利从身体层面来说已称得上健全了。真令人欣慰。

       所以,当他们二人被敌军的攻势冲散时,贝雷特能保持镇静。他知道帝弥托利一个人也应付得了的。战斗结束后,他们很快便会合了。王子似乎并无大碍。他看上去仍同往常一般强大勇猛,手握一杆饱饮着敌人鲜血的阿莱德巴尔,脸上波澜不惊,愤怒无迹可寻。他们和大家一起回到了大修道院。彼时离日落还有几个小时,贝雷特便让学生们自由活动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刚同门卫小哥打完招呼,帝弥托利便抓住了他的手臂。在白天,这样的触碰变得越来越常见,所以贝雷特并不慌乱。但他感觉得出,这一次的拉力不同寻常。帝弥托利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,想让贝雷特跟他走。贝雷特相信帝弥托利,便跟上了他的脚步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被领回了自己的房间,他满腹疑问。接着,帝弥托利着手脱下盔甲,前佣兵的面色愈发茫然。直到看见王子衣服上的血迹,贝雷特才恍然大悟。帝弥托利受伤了。他正要给自己看伤口。

       不等帝弥托利开口,贝雷特就立刻就行动了起来,即便他知道这道伤并没有那么严重:帝弥托利的步伐很稳健,贝雷特也没看到明显的伤迹。这只是贝雷特一直以来的本能反应而已。众所周知,帝弥托利受了伤总是藏着掖着,以此来虐待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仍清楚地记得,有一次王子曾试图隐瞒身上一道开裂的伤口。那时,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王子走过的地方,贝雷特见状,立刻叫梅尔赛德司过来帮忙。帝弥托利并没有反抗,足见其伤口之严重。这次意外发生之后,贝雷特便请求梅尔赛德司教自己治愈魔法。

       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。帝弥托利这次所受的伤并不重:他的腹部青紫交加,可能是狠狠摔了一跤或是吃了一记重击后,盔甲受到冲击所留下的伤痕。贝雷特当即伸手按上帝弥托利的腹部,让白魔法发挥效用。帝弥托利的身体很温暖,贝雷特的手指也是一样。几秒钟后,淤青消去了,但贝雷特的手指仍在帝弥托利的皮肤上流连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   至于染血的里衣,他们可以明天再洗。

 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巴不得一心扑在帝弥托利身上,全心全意地帮助他康复,但很遗憾,他还有自己应尽的职责。身为蕾雅的继承人,贝雷特得在她缺位期间操持教会的所有事务(不应该啊,他甚至都没有宗教信仰):整合前来支援大修道院的军队,管理骑士团,开会讨论迫在眉睫的战事或欲付诸实行的计划……他和学生们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了,但贝雷特总会挤出时间去看看他们,指导他们。至于帝弥托利,贝雷特把每个晚上都留给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时常感到疲惫,却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。战斗一结束,他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。但从本质上而言,贝雷特仍是一个战士。他在修道院中安分不了多久,这会让他的天帝之剑变钝的。所以,当临近村庄爆发了一场小冲突的消息传到大修道院之后,贝雷特便跟着他的学生们一起加入了战斗。

       战斗临近尾声时,贝雷特已经累坏了,但其他人仍旧精神抖擞,帝弥托利也是如此。他们设法避开了村民,以免制造无谓的伤亡。

       下达了收尾的命令后,贝雷特跟他的学生们庆祝胜利。就在此时,他突然有种感觉:帝弥托利就在他身后。贝雷特转过身,反应比平常慢了一些(但他并没有受伤啊?)。他发现帝弥托利正盯着他瞧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受伤了吗?”王子突然开口问道,就好像他真的不知道答案一样。但他整场战斗都待在贝雷特身边,他知道他的老师没受伤的。贝雷特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觉得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点点头,但并未走开。然后,在贝雷特反应过来之前(他的身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),帝弥托利已经一把抓住了他,把他扛了起来。贝雷特被拽上了帝弥托利的肩膀,王子一手扶着他的背,另一只手仍旧握着阿莱德巴尔。

       那副坚硬的盔甲隔着皮草和披风也硌得贝雷特很不舒服。假如扛着他的人不是帝弥托利,他一定会试着挣脱他的掌控的。但这个男人力大如牛,贝雷特知道他毫无机会,便没有挣扎。不过,接受了被人扛着走的命运与接纳可是两码事。他眉头紧锁,不知该把双手往哪里放,便只能任由它们尴尬地挂在帝弥托利的背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可以自己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很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打断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今天太迟钝了。狼狈地躲开那些破绽百出的攻击,冥思苦想才能下达指令,我还能在你压根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你扛起来。如此疏忽大意,可是会牵连到你的那些宝贝学生的。所以,再回答我一次,你这叫没事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不是个吃不了苦的人。他可以连续训练数小时,这个特质在操练他的学生们时相当管用;他几乎可以不眠不休地作战,当佣兵时,这样的事他没少做过;他也可以牺牲睡眠时间来完成文书工作,他最近就这么干的。他还腾出了许多时间陪伴他的学生们:和杜笃烹饪,和英谷莉特吃饭,和亚修种花,和雅妮特唱歌,和希尔凡逛集市,和梅尔赛德司捐赠食物,和菲力克斯练剑,和芙莲钓鱼……

       啊,原来他是在透支自己吗?这阵子的确晕晕乎乎地想睡觉。贝雷特本以为这是与苏谛斯融合所带来的影响,苏谛斯总是一副时刻准备着倒头就睡的样子,既然他们现在已经融为一体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我有事。”贝雷特坦言。帝弥托利点点头,但他没再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跟上了青狮子学级的其他人。大家既忧心,又忍不住打趣。

       “老师!你还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很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殿下,你应该用更绅士一些的方式!”英谷莉特建议道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啊!试试像抱新娘一样抱着老师呗!”希尔凡补充。

       从贝雷特所在的位置,他看见帝弥托利的耳朵变红了。当大家争论起来,打算为帝弥托利设计出一个抱着他们可怜的老师的最佳姿势时,那片红色也未能褪去半分。他们提出的建议一个比一个荒唐,而王子很明显想要装作没听见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还是有几分不解:虽然帝弥托利在强迫他休息,但他的状况离不能自理还差得远。即便他不宜出战,一路走回加尔古·玛库还是没问题的。

       但眼下,帝弥托利似乎很是坚持,他并不打算放下贝雷特。于是,大部队就这样走回了修道院,帝弥托利像扛着袋大米一样扛着那位面无表情的老师走在最前头。许多骑士和修女转过头来,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但王子和老师都无动于衷,毫不在意他们二人这古怪的姿势。围观群众没人敢笑,生怕那位野兽王子会冲过来拧下他们的脑袋。青狮子学级就没这么压抑了,他们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。

       “今天的任务大家完成得很好,剩下的时间里就好好休息吧。”贝雷特在大家走进修道院的大门,正欲解散之前补充道。他仍然被挂在帝弥托利的肩膀上,此情此景颇有喜剧效果。

       “老师你也要好好休息哟!”

       “殿下,要让老师也睡会儿觉哦!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要整晚地折腾他!”

       就算青狮子学级还在七嘴八舌,贝雷特也听不到了,因为帝弥托利正加快脚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。这个点睡觉还太早了,但帝弥托利执意如此。他推开房门,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,格外留意着不让他的老师撞上门框。他把阿莱德巴尔放在房间的一角,便朝床铺走去。之后,王子一手托着老师的膝盖,一手托着他的后背,小心翼翼地把贝雷特从自己的肩上挪到了床垫上,将他安顿好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今天放弃了抵抗。他承认,帝弥托利说得对,他需要睡会儿觉,也许还需要稍微调整一下他的日程表。即便他不喜欢像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废物一样被扛回来,但看到帝弥托利用自己的方式替他担心,他的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。王子总假装自己冷血无情,毫无人性,绝不会多花工夫帮助他人,但怪物才不会像这样关心别人。

       当帝弥托利想要收回双手的时候,老师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,阻止了他。王子被吓得差点直接倒在贝雷特身上,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控制住了。他借着床头板抵住自己,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的老师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也需要休息。”贝雷特解释道。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皱起了眉头,明显不喜欢这个主意。他瞥了眼窗外,太阳都没落山。王子之前从未在这么早的时刻就卸下防备。他是在想谁有可能会来这里打扰他休息吗?他在害怕什么?帝弥托利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弱点,这是一种铭刻在他脑海中,历经五年的逃亡生活所形成的的求生本能。但他们在贝雷特的房间里,没人敢闯进来的。那些本打算来找老师的学生,一旦知道帝弥托利在那儿过夜,便通通不来了。他们不打扰王子,让他能安心地待在那儿,可谓思虑周到。

       不过,习惯总是难以打破的,贝雷特他自己就是个反面教材。即便在大修道院这种相对安全的环境下,他也会在房间里藏好几把武器再入睡。但有他和帝弥托利还无法保护彼此吗?想让帝弥托利放松下来怎么就这么伤脑筋呢?贝雷特仍然很害怕,害怕一个错误的动作或回答就会吓到王子,令他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但这种忐忑正被驱散。他正在学习,了解这个新的帝弥托利,过往的回忆鲜活起来,新的记忆也在不断延续。贝雷特已经能预见到帝弥托利会成为什么样的人,预见到他会成为什么样的国王了。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陪在帝弥托利身边, 哪怕帝弥托利本人都不行。帝弥托利需要有人相信他,等着他,鼓励他,握住他的手引领他。贝雷特希望他就是那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径直往床上倒去,紧挨着贝雷特。王子看上去也很累了,确实该和老师一起休息休息,他眼底总褪不干净的黑眼圈就是他需要继续睡的证据。那只蓝色的瞳孔正直勾勾地盯着贝雷特,闪闪发亮。贝雷特见怪不怪了,他只是慵懒地眨眨眼,等着帝弥托利开口。以往这些时候,亡灵似乎总是会离帝弥托利远一些,帝弥托利看上去也会更平静,或是更开心一点。贝雷特喜欢看他这种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会再扛你第二次。”帝弥托利说。

       落在贝雷特耳中,这句话却是:“下次别再这样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习惯了扛着东西到处跑。他继承了布雷达德代代相传的惊人怪力,在孩提时代就破坏过很多东西:勺子,玩具,楼梯扶手,有一次甚至还把他伯父的手指给掰折了。学习控制自己的力道并非出于自愿,只是迫不得已。到少年时期,他的控制力愈发完备,但时不时还是会失控,比如在他生气,慌乱,或是走神的时候(在老师面前,他弄坏过无数把训练用枪)。

       王子曾用他的怪力帮助厨师搬运成箱的食物,或是把武器扛进扛出训练场。这是成年男性应付不来的重量吗?反正帝弥托利仅凭一只手就能做到。王子一直在试着把自己的力气用于正道。看着商人们生活的重担得以减轻,挂在他胳膊上的孩子们喜笑颜开的时候,帝弥托利会为自己的力量感到自豪。

       但直到最近,帝弥托利都一直以他的怪力为耻。他不去碰任何东西,因为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控制住自己了。过去的五年里,他只是在不断地伤害别人,杀死别人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但和老师在一起时,一切又不一样了。帝弥托利知道,老师总会为他倾其所有。在他的帮助下,帝弥托利开始找回一些控制力了。虽然进步缓慢,但帝弥托利在稳步前进。任何人都不该低估贝雷特的能量。    

       正因如此,帝弥托利本该料到这件事的。

       在最近一场战斗中,王子受伤了。他的腿被魔兽重重拍击了一下。伤势虽不严重。但从腿上传来的麻木感来看,魔兽的爪子可能有毒。有那么片刻,帝弥托利是想要隐瞒的(这是他的本能反应),但这会让老师担心,让老师难过,他不想看到老师那样。所以,当最后一只魔兽倒下,帝弥托利就朝老师走去,希望能让老师用治愈魔法快速处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但当他试图迈出步子的时候,王子双腿一软,跪倒在地。贝雷特立刻来到帝弥托利身边,向梅尔赛德司招手,让她过来。帝弥托利一言不发,让他的老师处理这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梅尔赛德司很快就来了。她检查了一下帝弥托利的腿伤。

       “伤口很可能有毒,但这种毒并不致命。回医务室以后,我就可以治好它了!”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点点头,帝弥托利心想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。他们会走回大修道院,而他会在老师的坚持下不情不愿地去医务室。这种伤和帝弥托利以前受过的种种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。上一次他中毒的时候,帝弥托利只是对其听之任之,让毒素自然排出身体。这次他也打算如法炮制。然而,贝雷特总是在为他的学生们着想的。

       待帝弥托利起身后,贝雷特把他抱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的腿受伤了,不宜继续行走。虽然大修道院离这里并不远,但还是少用腿为妙。贝雷特没有战马可骑,也没有飞龙可乘,所以他只能抱着帝弥托利了。帝弥托利扛过他,因此他也可以抱帝弥托利。他一手托着帝弥托利的膝盖,一手扶住帝弥托利的后背,不待他发出抗议,就把他抱离了地面。怀中的王子畏畏缩缩的,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:他已经吓懵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在干嘛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在抱着你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似乎想抗议,但他找不着合适的字眼。最后,他还是不再挣扎了。贝雷特也不多等,迈开双腿。贝雷特看似柔弱,实则不然。他还是个佣兵时,曾把体型是他两倍大的敌人扔飞出去。和苏谛斯融合之后,贝雷特的力量甚至变得更加强大了。抱着帝弥托利走路不是问题,加上这副沉重的盔甲也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放我下来。”王子命令道。贝雷特没理他。

       “放我下来!”王子吼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老师能感到帝弥托利在自己怀中不安分地扭来扭去,但他的动作幅度却不大,和凶狠的语调截然相反。他可能是希望以此动摇贝雷特,这样他就可以在不伤到贝雷特的前提下挣脱怀抱了。帝弥托利可是相当强壮的,但他没有立刻就动用那身怪力,这是个好迹象。

       “让我来照顾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呆住了。他瞪大了眼睛,停止了扭动。但贝雷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:你曾帮助过我,难道我不能帮助你吗?你不相信我吗?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紧盯着老师的双眼,试图揣摩他的意图,从中寻找谎言的痕迹。但除了真诚的关心之意,他再也看不出其他东西了。于是,他接受了贝雷特的怀抱,虽然也就是……勉强接受吧。

       先前帝弥托利扛着老师走来时,青狮子学级愣了片刻,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,这次他们的反应也一样。再怎么擦眼睛,他们的王子殿下都确实地躺在老师的臂弯里。

       希尔凡吹了声口哨。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干得漂亮,老师!抱紧你的男人哟!”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把脸埋进了老师的胸膛。

 

       火焰在燃烧,浓烟在弥漫,鲜血在流淌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的手臂没有知觉了。战斗仍在进行着吗?他得回到战场,帮助他的小狮子们,他不能丢下他们不管,他们需要他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,他好累啊……他的双腿也失去知觉了。怎么会这样?

       啊,对了。他们中了埋伏。帝弥托利身陷险境,而贝雷特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天刻。

       麻木的感觉充斥着全身。贝雷特动弹不得,脑袋也晕晕乎乎的。他想起自己站在苏谛斯面前的时刻。他还能再见到她吗?他想要光。帝弥托利在哪里?其他人呢?他们都安然无恙吗?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凝视着眼前阴云蔽日的天空,血腥味渐渐飘远。这里只剩他了吗?他一个人在这儿啊。贝雷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,只有持续不断的嚣叫声在脑内回响着。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,但他不能睡。

       不,他还不能死,他还有许多事要做。

       “别丢下我!别再丢下我了!”

       是帝弥托利的声音吗?为什么这声音听上去这么着急?他就在这里啊,他不曾离开啊。

       一种温暖的感觉包围了他,好暖和啊。贝雷特想向这温暖再靠近些,但他的四肢依旧不听使唤,纹丝不动。他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,而那股暖意仍然环抱着他,未曾远去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的眼前一片黑暗。它在召唤他,它在吞噬他。

       他失去了知觉。

~~~

       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,贝雷特知道,自己已经回到了大修道院。这里是医务室,他认得的,大修道院的每一个房间他都认得,只有医务室里会有这种淡淡的白魔法和药物混合的气味。他之前在做什么来着?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的记忆还很模糊。他很可能是受了伤,否则也不会躺在床上了。他感到浑身无力,肌肉隐隐作痛,脑袋嗡嗡作响。他挨个活动自己的四肢,都能动,没什么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扫视了一下房间。这里只有他一个人,但最近有人来过。床边放着一把椅子,椅子旁的桌子上放着一些甜点,还摆了一个插着花束的花瓶,这应该是学生们送的。贝雷特能想象梅尔赛德司带来点心,以防他醒来的时候饿着肚子的样子,想象杜笃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的鲜花装点这里的场景。微笑在他的脸上绽放开来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尝试坐起身的时候,门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老师,您醒啦!呀,但还请不要自己起身!”

       眨眼的工夫,芙莲就跑到了床边。她帮贝雷特摆好枕头,扶着他坐了起来。贝雷特任由她摆弄,毕竟她一直对自己关怀备至。之后,芙莲在床边那把椅子上坐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您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被伏击了,我冲出去去救帝弥托利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这样。您的腹部中了一刀,还撞到了头。我和梅尔赛德司小姐差不多立刻就治疗了您的伤口,所以您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,就是可能会疼几天。”

       芙莲顿了顿。

       “您昏迷三天了,修道院的大家都很担心。青狮子学级的所有人都来看望过您呢。我曾听到亚修在床边念书给您听,甚至连兄长大人也来过!”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点点头,他本不想这么劳烦大家的。不过,他并不后悔。只要能救下他的学生,他依然会这么做。再怎么说,昏迷三天也比缺席五年要好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家都还好吗?”

       眼下,在医务室里躺着的人只有贝雷特,所以他的学生们多半没事,不过贝雷特还是得确认这一点。一直在微笑的芙莲抖豁了一下,眼神中流露出宽慰和忧伤之色。贝雷特看在眼里,担忧之情涌上心头,他随即想要直起身来。芙莲立刻反应过来贝雷特在做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“呀!请别起来!我们都很好!只是帝弥托利先生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突然,芙莲截住了话头,试图转移话题。

       “您先等一下!我去告诉大家您已经醒了!知道您平安无事的话,他们也能松一口气了!”

       “帝弥托利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芙莲知道她说漏嘴了。除了和盘托出外,她别无他法。

       “您倒下之后,帝弥托利先生朝您冲了过去。当时周围还有些强盗没被制服,然后……我们很久没看到他那样大开杀戒了。他的咆哮声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女孩看上去仍旧对当时的景象心有余悸。贝雷特握住她的手,以此安抚她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您一动不动地躺在帝弥托利先生怀里,而他则嘶吼着,紧紧地抱着您,好像他只要稍一松手,您就会离他而去一样。我们曾担心他会不让我们接近您……他一直抱着您,一刻也没有松开过,是他带您回大修道院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感到无比的悲伤和内疚。他应该知道帝弥托利的反应的,他应该料想得到的。他只是还不敢相信自己能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。救下王子只是他身体的本能反应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原来这么需要他啊。贝雷特感觉荣幸的同时,也不免忧虑。他会一直陪伴着王子的,他真的很想留在帝弥托利身边。但是……尽管身负神力,贝雷特也还是人,一个凡人。

       趁现在思考一下如果死了会怎样吧。贝雷特从未真正考虑过这种事。父亲被刺杀时,他对死亡还充满了疑惑。在他的人生中,死亡总是如影随形:敌人会死,雇主指定的目标会死,和他并肩作战的佣兵里有人会死,但贝雷特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死亡,更未想过自己的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。他已经没有会为他哀悼的亲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但他还有伙伴啊。他还有青狮子学级,他们就是他的家人。

       “噢,老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贝雷特腿上。他摸了摸自己的脸,是泪水,它们正顺着他的脸颊滑落。他没发现自己哭了。

       芙莲握紧了贝雷特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,但帝弥托利先生在门外守了将近两天两夜,直到杜笃先生强迫他休息才罢休。您躺在这里的每时每刻,也都有人陪在您身边。老师,大家都很爱您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哽住了,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。他想分享的感情太过浓烈,一切词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贝雷特一时无言,唯有眼泪肆意流淌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他还是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芙莲点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去告诉大家您醒了。请您尽量不要乱动。”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隐约知道芙莲已起身离开,他的注意力全被自己的眼泪吸引走了。他能感觉到它们正从自己的眼角落下,打湿了自己的指尖。多么奇妙的体验啊。贝雷特上一次掉泪,还是在他父亲将死之际。首先冲入脑海中的是惊奇,之后,便是无穷无尽的哀伤笼罩着他,直到流干最后一滴眼泪。然而此时,贝雷特却并不仅仅是因为难过,悲伤而流泪,他的泪水掺杂进了好几种情绪。他像是因如释重负而哭,像是因心怀希望而哭,又像是因喜不自胜而哭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没有心跳,但他仍是个人类。

       当贝雷特察觉到有人来了的时候,他仍牢牢盯着那些滴落在手心的泪水。他转头看向门口:帝弥托利站在那儿。他们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   王子眼下的黑眼圈又和以前一样重了。他弓身耸肩,身形紧绷,犹疑地朝贝雷特所在的床铺走来。贝雷特朝他伸出手,像是在招呼他。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没有去握贝雷特的手。他也没有坐下,只是仍旧像尊雕像一样笔直地立在床边。他高大的身姿衬得贝雷特的身形十分矮小。贝雷特只穿了一件单衣,他感觉不太自在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心痛不已,他知道帝弥托利变成这样他也有责任。贝雷特本应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去保护他的学生的,大家仍旧需要他,他也没有准备放手。但替帝弥托利挡下一击仍旧是合情合理的做法。倘若被刺中腹部,贝雷特尚有生还的可能,但放任那一刀砍向王子的脖颈,帝弥托利便必死无疑。

       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,王子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为了保护我受了伤。我不值得你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想反驳,但他张不开嘴,他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想握住帝弥托利的手,但王子踉跄着向后退开。

       “别碰我!所有我碰过的东西都毁了。我已经制造了一地的尸体,不想和他们一个下场的话,就最好离我远点。我不再是你的宝贝学生了,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和同情。我只是个畜生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噢,这可不行。贝雷特又一次伸出手,这回他抓住了帝弥托利。

       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,我仍然会这么做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一定是说错话了,因为帝弥托利勃然大怒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要。我不要你为我而死!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,我一定会保护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要许下无法兑现的承诺!”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想收回手臂,但贝雷特牢牢地抓着王子,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不是承诺,而是事实。我们在打仗,我无法预测未来会如何。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留在你身边的,你不相信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帝弥托利默不作声,停止了挣扎。只要他想,他完全可以挣脱老师的手,但他领教过老师的手段的。贝雷特虽剑术绝伦,可王国和教会军之所以屡得胜果完全依赖于他的战略眼光。得到女神祝福的贝雷特,一直以逆转绝境而闻名。最重要的是,贝雷特许下了诺言。他在给予他信任,他在给予他忠诚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我相信你。”帝弥托利小声地道出心中所想。他抓住贝雷特的手,轻轻地捏了一下,“但是,不要丢下我去别的地方。不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。”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无法给出肯定的答复,但他握紧了帝弥托利的手,以示回应。他们依旧沉默着,但现在,这沉默令人安心,正如他们一同度过的那些安宁的早晨一样。紧张感渐渐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。阳光透过窗户,洒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,给他们二人镀上一层金边。

       接着,帝弥托利俯下身,轻轻地在老师的指节上落下一吻。

       贝雷特屏住了呼吸。

       下一秒,帝弥托利已经朝门外走去,热情高涨的青狮子学级则鱼贯而入。他们很快便把床铺围了个水泄不通,开始七嘴八舌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老师,看你醒过来了,我总算能松口气了!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还好吗?还有哪儿疼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可把我们吓坏了!”

       “老师,你的脸有点红,是发烧了吗?”

 

第七步:抱团取暖,互舔伤口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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